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特别报道(T0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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苦草志

      杨静

      苦草,其名甚苦,其形却颇秀气。细长的叶子在水中摇曳,如女子的发丝,柔软而驯顺。这草生于水底,不争阳光,不抢风头,只是默默地在那里,把水里的浊物一点一点地吞下去,又吐出些清气来。我想,这草若是有知,必是沉默寡言的性子。

      围着池塘还有很多农家,边上有很多菜地,得益于这水的滋养,每家的菜都长势喜人,特别吸引没地种的城里人。一位老者,七十余岁,脸上皱纹纵横如田垄。他告诉我,早些年这塘水可不是这般模样。“臭得很哩。”他说,“扔个石头进去,都能砸出一股子腥气来。”后来区里搞“微小水体建设”,种了这苦草,水竟渐渐清了。老者说着,从兜里摸出半包皱巴巴的香烟,递给我一支,问:“妹子,你抽烟吗?”我谢绝了,他也不恼,自顾自地点上,烟雾在他脸前缭绕,模糊了那些岁月的沟壑。

      “这草贱得很。”他吐出一口烟,“扔哪儿活哪儿,不挑地方。”我想,这苦草倒像我们这些普通人,给点水土就能活,活得还不声不响的。

      养了苦草的池塘周围,散落着好几户人家,白墙黑瓦,门前种着些蔬菜。一个小女孩蹲在塘边,正用树枝拨弄水面,惊起几只蜻蜓。她见我走近,也不怕生,仰着脸问:“阿姨,你知道这草为什么叫苦草吗?”我一时语塞。她倒自顾自地答了:“因为它把苦都吃掉了,水就不苦啦!”说完便跑开了,留下一串笑声在水面上跳动。

      苦草,确实是把苦处都咽下了。工业废水、农田径流、生活污物……这些年来,人们往水里倾倒的种种不堪,它都默默地承受着,又默默地化解了。它不会抗议,只是日复一日地履行着那点微不足道的职责。

      我蹲下身,掬起一捧水。水从指缝间漏下,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。忽然想起小时候屋旁边的那条小河坝,也是这般清澈,鱼儿游来游去也是看得清楚又惬意。后来不知怎的就浑了、臭了,再后来干脆被填平盖了房子。若是当年也有这般苦草,或许那条河还能留到现在罢。

      种菜老汉告诉我,苦草开花时,是极不显眼的。花小得几乎看不见,白中带黄,浮在水面,像是不好意思见人似的。“苦草开花不易,得水质好到一定程度才肯开。”他说着,用粗糙的手指点了点水面。听说现在这塘里的苦草是一农业公司放的,是“微小水体改造”的成功案例,专家发现的苦草,让我们刮目相看呢!

      塘边开了民宿,还有研学基地,白墙黛瓦,显得更加精神了。城里来的游客,在塘边的小亭子上拍照,把苦草和水面一起框进取景器。他们赞叹水的清澈,却少有人注意到水下那些默默工作的植物。苦草不在乎这些,依旧履行着净水的职责,偶尔开几朵花,也是给自己看的。

      风吹起,塘面上泛起无数涟漪。苦草在水下摇晃,像是无数绿色的手指在弹奏无声的琴键。我想,这大概就是它们表达快乐的方式吧——不能言说,却可以用整个身体来舞蹈。天光渐暗时,苦草的影子变得模糊。它们即将和黑夜融为一体,继续那场持续的净化。

      离开时,夕阳正斜照在塘面上,把苦草的影子拉得很长。那些细长的影子在水底摇晃,像是在向我道别。我想,乡村振兴,就是让每一处微小都能得到照料,让每一株苦草都能发挥它的本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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