昆仑石刻真伪,关键证据是湖南简? | 山水洲城记
一片刻于海拔4306米的石头,一枚书写在竹简上的药方,相隔千里的两地遗存,却因“昆仑”二字紧密相连,解开了两千年前的历史谜团。
9月15日,国家文物局召开新闻发布会,正式确认青海省玛多县尕日塘秦刻石为秦代石刻,定名为“尕日塘秦刻石”,是我国目前已知唯一存于原址且海拔最高的秦代刻石。
这块刻石位于海拔4306米的高原上,刻石全文共12行36字,外加合文1字,共37字,文字风格属秦篆。
值得一提的是,关于这块刻石的真伪之争,最关键的证据竟然来自湖南。里耶秦简中“昆仑”二字为石刻真伪提供了关键证据。
一
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研究员仝涛最初发表文章时,将刻石纪年释读为“廿六年”(公元前221年),但这一释读引发了争议。经过高精度信息增强技术处理,专家们发现原释读为“廿”字的中间存在一竖,应释为“卅”;原释为“六”字左侧竖向笔画应为岩体剥落边界,而非刻字笔画,应释为“七”。最终确定刻石纪年为“卅七年”(公元前210年)。
北京大学人文讲席教授李零指出,石刻中“采药昆仑”的“药”字没有草字头,是“樂”,可以扩读为药字。而“昆仑”二字与湖南省考古研究所张春龙研究员公布的里耶秦简12-1324号简文“昆仑”写法完全一致。
张春龙披露了《里耶秦简》214号一条简文,提到昆仑五杏药。《里耶秦简》是2002年才发现,据推测不可能是清代和近现代的伪刻,而且这条简文至今还没有正式公布,所以,足以证明“昆仑”二字是秦代固有的写法,而非晚清或者近现代所刻。
目前长沙博物馆“不尽长江滚滚来——长江与中华文明展”中陈列的里耶秦牍“更名诏书”(即8-461号木方)中明确规定,“皇”字应由“自+王”改为“白+王”,且“白”中间一横不与两边相接,与秦诏版、二世诏版等文物所见“皇”字写法一致。
而此次“尕日塘秦刻石”中的“皇”字,“白”部中间一横与边框相连,与“更名诏书”木牍中的要求不符,因而被质疑。对此,复旦大学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主任刘钊提出反驳,指出秦始皇诏书中“皇”字写法与“更名诏书”木牍规范不一致的实例并非孤例,如国家博物馆藏始皇诏十六斤铜权、赤峰蜘蛛山出土秦陶量等器物上,均存在新旧字形并见的现象,表明秦代文字统一实践中仍存在一定的变通与过渡。
因为这场讨论,当下正在长沙博物馆“不尽长江滚滚来——长江与中华文明展”中陈列的里耶秦牍“更名诏书”(即8-461号木方)展柜竟成为游客参观该展的一处“网红”打卡地。
二
湖南是中国的简牍大省。全国出土简牍总计30余万枚,湖南就有近20万枚,占全国总量的三分之二。湖南出土简牍不仅数量是全国之最,而且种类齐全、序列完整、内容丰富。
从战国楚简、秦简、两汉简到三国吴简、西晋简,湖南出土的简牍在时代上没有缺环,构成了中国最完整的简牍文明链。
2002年里耶古城遗址一号井出土3.8万枚秦朝简牍,纪年完整、资料翔实,数量超出此前所出土秦简的总和。其中关于秦代洞庭郡的记录填补了历史记载空白,纠正了《史记》中关于秦三十六郡的错误内容。
里耶秦简的发现对秦代历史研究产生了革命性影响。这些简牍详细记录了秦朝的政治、经济和社会生活,为研究秦代历史提供了第一手资料。
简牍中有关人口调查和户籍的内容尤为引人注目。里耶秦简中有很多关于各类人口管理的档案资料,反映秦朝人口管理制度已相当完备和严密。一枚“人口调查”简记录了一个叫“言”的人的具体情况,“肤色为白皙色,恶发须,长可七尺三寸,年可六十四等”。
湖南益阳兔子山遗址自发现简牍后,已陆续出土简牍上万枚,从战国、秦、汉一直到孙吴时期,数量巨大。其中在9号古井发现的一枚简牍,记录了胡亥继位后的文告。该文告是胡亥继位后第一年的第一个月颁布的。文中强调胡亥继位的合法性,也稍有改革以惠及民众。“始皇帝”换行顶格书写,是奏疏等文中提到皇帝或当时朝代名称换行顶格的最早文书实例,开后世此类文书体例之先河。
1996年,考古工作者在长沙五一广场附近发现了十万余枚三国吴简,这一发现震惊了世界。这些竹简上记载着三国时期长沙郡的户籍、赋税、司法等详细信息。吴简中出现了大量官职名称,且常常附有该官吏的姓名,尤其是职务较低、负责具体事务办理的小吏姓名较多。由此可见,孙吴政权行政管理十分成熟,所有政务落实到人。对于司法案件处理更是要求依法公平办理,程序规范,避免出现冤假错案,稳定民心。
两汉期间,湖南得到前所未有的全面发展。这在长沙、益阳出土的汉代简牍文书记载中,均可得到证实与更加详细的补充。
兔子山遗址出土的“汉朝法律”简记录了数十条法律。显示自刘邦建立汉朝后,中央集权统治政策基本上全面承袭秦朝统治措施,其中法律体系律令齐备,门别种类划分十分细致。
兔子山遗址出土的“张勋贪污案”简,体现了汉朝政府依法办案,反腐惩贪极有力度。2枚司法文书木简详细记录了益阳县公务人员张勋贪黩案审结的情况。
近年来,秦代简牍在湖南多地均有发现,在长沙城市中心坡子街古井中即有多枚秦简的发现,在华远华中心的地底,即发现秦代“长沙厩”的简牍,在坡子街火宫殿东侧地底也发现有秦简。当然湖南发现秦简最多的地方仍是湘西龙山里耶的秦简,在关于“尕日塘秦刻石”的讨论中,“尕日塘秦刻石”中的“皇”字的写法也因里耶秦简中“更名诏书”木牍引起讨论。
三
文物圈有句话叫作“干千年,湿万年,不干不湿就半年”。地下环境潮湿的湖南,有着保存简牍这种有机文物的独特优越环境。
处于饱水环境中的湖南简牍,因为隔绝了氧气,反而被保留了下来。这是湖南简牍出土众多的客观条件。
长沙作为湖南自古以来的省域中心,简牍出土量最为浩大。从战国楚简到西汉马王堆汉墓帛书,从东吴简牍到唐代文书,这座城市的地下埋藏着中华文明最原始的书写记忆。
为加强简牍的保护利用,湖南省出台的《文物保护利用“六大工程”实施方案》对“湖南简牍保护研究与展示传播”作出了重点部署安排。
长沙简牍博物馆作为国内首个以简牍为主题,集收藏、保护、整理、研究和陈列展示于一体的国家一级博物馆,运行17年来,观众接待量逐年攀升,在全国乃至国际简牍学界占有重要地位。
今年全国两会,湖南代表团以代表团名义向大会提交了关于在湖南建立“中国简牍中心”的建议。
建议希望批准在湖南成立“中国简牍中心”,协调国内有关省份文物部门与“中国简牍中心”共同创建中国简牍资源大数据平台,促进简牍学术研究的深入发展。
在国内若干高校设立简牍专业人员定向联合培养制度,提升在职简牍工作人员的专业素养和研究能力,推动中国简牍事业的全面发展。
青海尕日塘秦刻石与湖南里耶秦简,这两处相隔千里的考古发现,却因为“昆仑”二字紧密相连。
正如北京大学李零教授所言,里耶秦简中“昆仑”二字的写法,是证明石刻真实性的关键证据。这些深藏在湖南土地下的简牍,不仅是中华文明最早的“大数据”,更是解开两千年前历史谜团的关键钥匙。
记者/任波
编辑/刘丹 校读/李乐
初审/胡兆红 终审/李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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