烟火留诗 明月有情

　　王斯安

　　长沙的烟火，原是有诗的。每当夜幕垂落，湘江便成了一条墨池，两岸灯火是浮动的文字，而天心阁的飞檐恰似一枚闲章，不经意地钤在这幅长卷的留白处。

　　铜官窑的匠人们想必是最早懂得这个道理的。他们将诗句刻在陶坯上，送进窑中，让火焰与文字完成一场亘古的对话。窑火吞吐间，那些“君生我未生”的怅惘、“泥土变黄金”的豪迈，竟在高温中获得了永生。如今我们摩挲这些残片，指尖触及的不仅是冰凉的釉面，更有一千年前某个黄昏，匠人额角滴落的汗珠与突然涌上心头的诗情。

　　中秋将至，浏阳花炮将火树银花点缀星空，长沙的烟火气里便掺进了桂子的芬芳。老茶客在太平街的骑楼下摆开阵势，紫砂壶嘴吐出的白气与卷烟烟雾纠缠上升，竟在月光里演起了皮影戏。忽听得谁家阳台上传来三弦声，拨弦的怕是位白发先生，他弹的《浏阳河》里，分明夹着年轻时的金戈铁马。

　　橘子洲头的月光最是慷慨。它平等地铺在伟人挥毫处，也漫过渔人收网的背影。湘江水把月光揉碎了又拼好，像在演练某个亘古的谜题。忽然对岸升起一簇烟花，刹那间照亮了杜甫江阁的匾额——原来那阁子飞檐上，早栖满了历代诗人的魂魄，他们正在月光下开着一场永不散席的诗会。

　　潭州的月，是经窑火淬炼过的。它从青铜器上的蟠螭纹里升起，掠过马王堆帛画中的羽人，停在今日某栋玻璃幕墙的转角处。花炮炸响时，漫天金雨落入湘江，江水便成了流动的星空。这时若登上岳麓山，会看见整座城池都在发光，每扇窗户后都藏着一首待续的诗。

　　烟火与诗，原是长沙人供奉明月的两种方式。一种绚烂在瞬息，一种隽永在千年;一个照亮夜空，一个烛照心灵。当烟花散尽，诗行浮现，我们方懂得：最动人的光芒，从来都生于人间烟火，而最深的相思，终究要托付给那轮看惯离合的明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