脆响的时光
黄芳
冬已深,只要阳光晴好,我就固执认为还是秋。
喜欢天高气爽,喜欢黄杏叶,红柿子,喜欢梧桐着彩,枫叶流丹,喜欢老友相聚,围炉闲话,喜欢一切温暖的东西。
看看这枫叶吧,明艳、通透、鲜妍、明媚。不含一点杂质,不带一点锋芒,就那样纯纯粹粹的艳,深深浅浅的红。一片、一簇,外层、里层,一样的干净光洁,一样的玲珑匀称。每一片,都可与绚丽为伴,每一枚,都可与阳光争辉。爽爽朗朗,红红火火。
又如这银杏,小小的扇叶,倔强而精致,一片,就是一枚邮戳,抵达一个个驿站;又是一封小小的信笺,细腻心事密密麻麻写满一页又一页。它们有的挂在低枝,亮眼的孩子取它手心把玩;有的挂在高处,婀娜靓丽,站成深秋绝妙的风景,吸引路人目光。如果满怀心事独自彳亍,突然有什么亮了你的眼,明媚了整个旮旯,十有八九是银杏。如果早冬十月的街头,有一处街巷成了网红,一定是有一排或树数排银杏列队站立,整装待发。秀颀的树干,俊朗的枝条,枝枝向上。金黄的叶片,纷披如发,音乐响起,灯光聚焦,金发女郎踩着银色的水晶鞋闪亮登场,那是真正的亭亭玉立和光彩照人。
北风一天紧似一天,这些流光溢彩,像年代久远的画作,一天天黯淡,消逝,它们扑向大地,面不改色心不跳,或静静匍匐,亲吻泥土,或轻轻跳跃,蝴蝶般飞向天穹,飞向沧海。
那一树树柿子红了,嘴馋的孩童盯着它,鸟儿们盯着它,它只顾将自己的灯笼挂得高高的亮亮的,在晨曦,在日暮,在寒夜,在深秋。挂成水彩,丹青,水墨,油画。鸟儿欢悦,孩子欢喜,老屋增色,山村热闹。柿柿如意,它是寒夜的眼睛,也是久在樊笼里的期盼。
某一天,那些灯笼不见了,如果被鸟儿啄食,我心甘情愿。可如果被哪个馋嘴家伙掳了去,我会遗憾半天,甚至愤愤。为什么不留几个,等一场不期而至的大雪呢?红装素裹,美得不可方物呀。但终是回不来了,只能等到明年的深秋。
还有等待,我便不急。
阳光比夏柔和,比隆冬温暖。所到之处,拙笨的薯变成糯糯的零嘴;水灵的萝卜成条成丁,以另一种形式赢得舌尖的青睐;洛神花引颈受戮涅槃重生,在水中跳起了欢快的舞蹈;那些多汁的鲜嫩草木,因为阳光,褪去青涩,练就健美的筋骨,脚步上去,嘎吱嘎吱,发出生命的脆响。这些阳光明媚的日子,与春天的娇嫩、青涩不同,它是成熟、稳重、干练、畅达,亦是闲适、自在、恬静与醇厚。大自然将调色盘打翻,红红黄黄,斑斑驳驳。
不必说名山大川,也不必说某个公园湖畔,单是一条小巷或是一处山塘,就能寻觅到温情和确幸。
干净清爽的石板路,飘来红薯煨香,黑咕隆咚的壁炉,躺着几个灰不溜秋却流着蜜的薯,掰开来,蛋黄一样的颜色,红薯独有的软糯清香刺激你的味蕾。糖炒栗子在油砂堆中咧嘴傻笑,红彤彤的橘在某个拐角处朝你招手。烤饼的质朴厚道,臭豆腐的特殊香味,将一种叫做乡愁的滋味充塞你的毛孔,瞬间回到儿时的宠溺时光。
曾经的小小池塘,如今丛生杂草,但完全不用担心绊住衣角,它们已经华丽转身,质朴的筋骨随时承载你脚步的丈量,嘎吱的脆响也许是你喜欢的伴奏。最好仰身躺下,托举的絮被已然铺好,混合泥土和阳光的清香。
步履蹒跚的父亲来池塘边罾鱼了。这个是我小时候最爱耍的把戏,现在轮到他老人家上场了。骨架撑开的地笼子里,放上预先准备的骨头或油渣,往池塘中水深处扔下,将牵拉的绳子系好,背着手踱步回家。半小时左右后起捞,笼中跳跃着二三寸长的小鱼,一色的肉嫩,身形苗条俊美,油炸或火焙,佐餐的上品。若不急着口福,清水养着让小孩们玩耍,看这些小苗条们水中穿梭,往来翕忽,时不时蹦跶一下,引来阵阵尖叫。父亲捧上一杯茶,墙根坐下,面露喜色,阳光照着他花白的头发,沧桑的脸上溢满笑意。
为这满满的收获还是闲闲的岁月呢?
季节,在这时不浓不淡,刚刚正好。
>>我要举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