散文 | 日子变着魔法
汤馨敏
冬瓜是彻底谢幕了。
11月初,我把最后四个冬瓜从藤上剪断。最后,我把冬瓜的根从土里拔出来。跟南瓜的根很不一样,冬瓜的根没有细小的须根,只有一两根肥硕得像人参一样的直根,一拔就拔出来了。在我家园子热闹了一个夏天的冬瓜,它的根系,竟然没有想象的庞大和壮硕。
今年的冬瓜,是个礼物。
大约7月,园子东边靠最外面的水沟里冒出两根瓜秧,开始是弱不禁风的样子,谁也没把它当回事,后来它见风长见雨长,遇见太阳更是一天长上一大截,大半个月就爬得到处都是,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抢夺了附近三棵花藤的地盘,还伸出长长的藤蔓,把附近的柿子树、橄榄树、白兰树全都绑架了,一副气势汹汹、藐视全园,谁不服气老子就绑了谁的嚣张模样。
到了8月,它开了一批黄色的花,花谢后,有瓜结出,瓜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绒毛。最开始只有手指大,两天不见,就有手腕大了,再隔两天,就有小腿般大了。它的生长速度极快,体形像个长圆柱,藤蔓和瓜都披着一身绒毛,我娘看了说是冬瓜,不过她又不确定,因为长沙乡下种的冬瓜全没有这么厚的绒毛。我把照片发在朋友圈,很快,有人认出它来:的确是冬瓜,不过是毛冬瓜。
人的日子过了一天,有时一点痕迹也无,但是在冬瓜这里,每一个日子都有着不可或缺的清晰的印记。昨天比前天大一圈,今天又比昨天大一圈,明天又会比今天大上一圈,这是冬瓜的逻辑。冬瓜是个行动派,野蛮生长。冬瓜每天都在变一个名叫“大大大”的魔法。站在一棵冬瓜前,再不敏感的心,也会感到一种力量,那是一种横冲直撞、势不可挡的原始的力量,是生长的力量,也是日子的力量。
这冬瓜也狠狠惊吓了我一回。虽然我每天都仔细巡视,并且未雨绸缪地把长在外面的冬瓜拉回园内,但由于这冬瓜长得枝叶过于繁茂,还是有一个冬瓜逃脱了我的监管,它成功越狱,把自己悬挂在高楼外面离地几十米高的空中,过了一段不为人知的自由自在又险象环生的刺激日子。
某天,楼下邻居罗玲忽然拉开很久未拉的一页窗帘,悬挂在玻璃幕墙外面一个“巨无霸”把她惊到了,当时刚好有风,这大冬瓜就在她的窗外跳舞,时不时碰到她家的玻璃上,发出“咚咚咚咚”的声音,她当时又惊又怕,惊的是窗外忽然结出一个这么大的冬瓜,这是白送上门的福瓜啊,怕的是这么大一个冬瓜,要是从20多层掉下去砸到人可不得了。她心急火燎跑我家来,我到她家一看也吓坏了,当时这个冬瓜坏小子还在风中跳舞,它的身上伤痕累累,估计是无数次撞在玻璃外墙上留下的印记,一根藤拉着它,就像一根线在扯着一只野性大发不堪重负的风筝。
我和罗玲商量后,把一个竹篮系上绳子垂下去,等竹篮套着那个冬瓜后,一人拉篮子,一人拉瓜藤,两个人忙得满头大汗后,终于把那个悬挂在高楼外面的野小子“请”了上来。结谁窗外的瓜归谁。罗玲欢天喜地地把它抱回家去了,据说他们家当天就干掉了半个——炖了一锅冬瓜汤。
现在冬瓜是彻底谢幕了。我不知道,它会不会再来,何时再来。
我最开始拥有高楼上我家的这个园子的时候,我在心里画满了图纸。我野心勃勃一厢情愿,想把它变成一个花团锦簇的花园。慢慢地,我发现我的图纸乏善可陈,而这园子有它自己的图纸。它的图纸千变万化,它的图纸色彩斑斓,它的图纸富于想象,带着自然的旨意。
我从一个高高在上的主人,变成一个安静虔诚的旁观者。我经常觉得,这所园子的主人一定另有其人。它的主人,可能是风,可能是鸟,可能是太阳和四季,是植物和昆虫,是比我高明得多的,熟谙万物变化之道的某个神灵。
它的主人,最没有可能的,就是愚钝的我。
与其徒劳地折腾,不如搬个凳子坐下,看日子如何变幻它的魔法。
日子每天都在变着魔法。你要擦亮眼睛,仔仔细细地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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