亚坤夜读丨父亲的腿疾(有声)
......(节选)
这一刻,我仿佛与父亲阔别三十余年,而今重逢了。几十年来,留在我心目中的父亲一直是壮年,依然精神饱满,我也一直把自己当成小伙子,虽然已经进入人生下半场。眼前的父亲分明垂垂老矣,行将油尽灯枯。望着父亲干枯的腿脚、沉重的步履,眼前不禁浮现上世纪八十年代父亲的样子。父亲在乡下初级中学教书,生母务农,四个子女,典型的“半边户”,生计之艰,自不待言。父亲的身份准确表述应该是一半老师一半农民。家里离学校四里多路,父亲连自行车都不会骑,记忆中父亲太忙根本没工夫学骑车,走了一辈子路。从家里干完早农活急着去学校,在学校上完课赶着回家做农活,“两点一线”简简单单,来来回回一走就是三十多年,我至今记得父亲经常和别人说起家里到学校的步数是2778步。当然,这是父亲走田埂、过山路、经小溪、抄近道的数据,父亲走路是带风的,步子也迈得大,一般人恐怕难跟上。
看着父亲的腿疾,我自然而然想起了昨天的一幕幕:家里没水井,都是父亲每天从两百米外的水塘挑水吃。春耕时节,父亲推着“土车子”(木质独轮车)从四五里外的供销社买回碳铵、钾肥等化肥。夏收时节,父亲从水田里挑起一担担沉重的湿稻谷。干旱天气,父亲又用“土车子”推着柴油机和水泵去给干涸的稻田抽水。每到这个时候,我们兄弟轮流帮着父亲在前面用绳子拉车,有时双手使劲往前拽,有时将绳索跨在肩头用力往前倾。现在还清楚地记得,去粮站要经过父亲学校前面一个陡坡,陡坡下面是一道急弯,每到这里,父亲都要停下脚步,吸足一口气,咬紧牙关,两腿分开,挺立成弓箭步,眼睛注视前方,好似举重运动员注视着杠铃,又像登山运动员眼睛死死地盯着山峰。我在前面牵绳助力也是稳打稳扎,动作必须和父亲合拍,不然“土车子”会倒退,很不安全,二十多米长的陡坡要使出吃奶的劲儿。
检查结果比预想的要好:右膝关节轻度骨质增生,退行性改变。医生说这是老年性疾病,没有特别有效的治疗办法。显然,这毛病是那年那月沉重的水桶、湿稻谷、“土车子”等硬生生压出来的。换膏药的日子,碰巧遇上今冬第一场雪,伴着纷飞的雪花,我开车过来接父亲,雪地里开车难免出现“小漂移”,父亲自责地说:“你看,我这腿把你害苦了。”换膏药时,我仔细端详着父亲的腿脚,溃烂处慢慢结痂了,创面小了一半。可是,这干枯开裂的皮肤、一碰即落的皮屑,让我又是一阵心酸。
铺满积雪的马路上,我载着父亲,稳稳地把着方向盘,思绪,如同眼前漫舞的雪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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